2014年7月9日 星期三

肆章、災異詩的民間記憶

台灣位於板塊地震帶,因此地震頻傳,1999年的九二一大地震,災情慘重,造成兩千多人喪生,相信那天凌晨的一點四十七分,已是許多人一輩子不願記憶的時間點。

我敬愛的優秀的紀錄片工作者吳乙峰,曾以九二一地震為主題,拍攝《生命》紀錄片,內容兼敘作者、作者父親、作者友人與災害受難者的故事,挖掘、投身之深刻,實屬少見。本文以災異詩為主題,探討歷來的天災,究竟帶給人民何種考驗。

首先,從地震的古典敘述開始,由林占梅(1821-1868〈地震歌並序〉起頭。大學時期,在「詩選與習作」課堂上,教授曾告訴我們,古典詩歌最重要的就是題目,有序的話,序文一定要看仔細,序文是解釋、補充詩作的關鍵。就拿此詩為例,其序言提到:(道光戊申(1848)仲冬,臺地大震,吾淡幸全,而彰嘉一帶城屋傾圮,人畜喪斃,至折肢破額者,又不可勝計矣。傷心慘目,殊難名狀,今歲暮春復大震二次,驚悼之餘,乃成七古一篇,歌以當哭,時三月初八未刻也。

讀完此序,讓我的地震認識史又推遠一百年,原來1848年,南部亦有大地震,造成多人傷亡,更令人震驚的是其描述:「……老者無策少者難,從此夜眠心不安。東南雖缺地無縫,豈有妖物藏其間。自是乾坤氣吞吐,世人那得知其故。幸哉淡水尚安全,可憐嘉彰成墟墓。」。

原來,人們對於天災的思考,竟是如此地相似——九二一地震發生時,我才十一歲,凌晨時分,被家中牆壁的風鈴聲搖醒,接著母親用客家話大喊:「地動、地動,阿弟仔、地動,趕快出來外面。」母親邊拖邊拉地將我移出家門外,小時候的我不懂事,配合著母親的驚慌聲,我假裝發出人嚎的恐懼聲,邊跳出家門外。後來此事被母親誤以為真,四處道說那時的我真的很恐慌、無助。事實上,真的恐慌無助之時,是我步出家門,望向隔著一條後龍溪的街上,一片漆黑的模樣,我的雙腳沒穿鞋,水泥地板震震的隆動經由腳掌後可知其強度,那時的我,才真正感到無助——如果我家垮了怎麼辦。

誠如此詩描繪的恐懼,那天之後。我們家移居外公外婆家,眾人一起在戶外搭棚子度日,過著高樓大廈不如矮房、露天屋的日子,直至恐懼稍緩之時。

相同的經驗描寫,還有傅錫祺(1872-1946〈哀震災〉:「巨石翻,隧道塌,鐵軌彎曲舊狀改。樓臺廬舍成廢墟,傷心慘目見者每。……臺灣地震故頻頻,經幾十回三百載。今茲之慘古未曾,長記紀年逢乙亥。……臺中豐原大甲與東勢,竹南竹東大湖連苗栗。七郡三萬八千五百家,全潰半壞大破無完室。重傷輕傷一萬二千人,萬死一生說到當時猶戰慄。更有三千二百五十餘,橫被鬼籙勾一筆。……

1935年的大地震,是我人生所知的傳說地震,經由祖父輩與地震紀念碑的紀錄,我得知故鄉的災情慘重。舊山線鐵路離老家並不遙遠,尤其,外婆的老家離勝興車站、龍騰斷橋很近,每每到那邊遊玩時,母親皆說:「以前我和你外婆就是走這條長長的山路,到街上再坐車回家喔。」

因此,我對舊山線鐵道特別有感情。1935年的大地震,震出了後來知名的龍騰斷橋,詩人王則修(1867-1952),在〈祝山線復舊開通有感〉,三首之一:「曩年災震斷車行,驛路迢迢蕪已平。力士開山仍故道,飆輪飛駛又長征。無須岸海迂新邑,直可穿巖接塹城。回首不勝今昔感,豐原從此慶重生。(其一)」

他以台灣鐵路舊山線復通為因,敘述作者身為豐原人不需繞道遠行的欣喜。同樣因鐵道可復駛而欣喜的,還有我。

*廢站後的台東多良車站/作者自攝
2010年,我耳聞舊山線可能復駛,特別回到勝興車站、龍騰斷橋附近,曾作出專題報導〈舊山線新啟動,復駛算盤真能如意?〉,後來,舊山線復駛了,但不是常態經營,而是以炒短線、試水溫的方式經營——派老古董火車頭CK124與普快車,在暑期來回泰安與三義等站。

為何說是炒短線呢?君不見2014年,舊山線有在暑期營運?如果不能長期經營舊山線,如何培養成為一條有價值的觀光路線?舊山線鐵道,如今比較新山線而言,看來是繞路遠行,但以觀光價值而言,它絕對有存在復駛的必要性,只有鐵軌沒有鐵路文化的觀光景點,地方將沒有文化經營,而只有文創的浮誇。有台灣最美麗的火車站之稱的多良車站,未來走向,頗受鐵道迷關注。

曾有人說,災害對某些人而言,可能確實是天災,另外對某些人而言,也有可能契機。俗話說的好:「危機就是轉機。」如果沒有災害,我們對生命的思索會更為深刻嗎?如果沒有災害,人們會修復日益疏離、陌異化的社會結構嗎?沒有九二一大地震,幼年的我,有機會回到外公、外婆家,共度一陣單純、刻苦,卻極度美好的時光嗎?

答案絕對是否定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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